“涯哥哥，我來了。”秦謠平靜地笑著。

這一聲“涯哥哥”讓在場的幾人都百感交集。

孫頌涯心裏何等滋味。自從秦謠倉皇出逃，避開了他廢她武功的一掌，他寢食難安，又怎麽能不牽掛她的去向。他時時處在矛盾的憂心中。既希望秦謠從此不要出現，又怕她逃之夭夭後反而倒向魔教一方，成為未來的心腹大患。

此時意外地看到她主動現身，心裏最初浮上來的，還是一腔關切和柔情。數日不見了，她顯然過得不好。臉色蒼白，雙目無神，身體瘦弱得像紙片人，這是那個活潑純真的小師妹嗎？他心疼她，可現在不是時候啊，她來做什麽？

而這一聲親昵的招呼，讓易寒心裏頓時酸了起來。雖然他已經知道孫頌涯和秦謠關系親近，可已經近到這般程度，卻是這一聲叫喚坐實了他們之間實在非比尋常。這是不是說明了，秦謠為何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候出現？

不管其他人如何揣測，秦謠心裏卻已經打定了自己的主意。她用力地推開易寒和楚風，直接走到了菊夫人的面前。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她這是要幹什麽，她居然要去和剛剛把至善打成重傷的菊夫人對陣？她肯定是瘋了。

連孫頌涯都認為秦謠瘋了，“小謠，你做什麽，快走開！”他焦慮地攆她。

秦謠搖頭，“我來迎戰菊夫人，你就專心先解決竹老吧。”

“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你說的什麽胡話？”孫頌涯急得不得了，差點要動手把她扔到九霄雲外去。

“難道你是她的對手嗎？”秦謠卻突然反問，把孫頌涯問住了。

只有她才真正清楚孫頌涯的實力。之前已經和竹老過了幾百招，孫頌涯的功力已經大大地虛耗了。如果他還要硬撐著應對竹菊二人聯手的局面，他孫頌涯一定斃命當場。

而完全沒有研習過毒藥和醫術的楚風和易寒，也根本不可能打贏菊夫人，讓他們去迎戰菊魔，不過是多浪費幾個大好人才。

事實上，這個世上到目前為止，已經沒有任何人是煉毒專家菊夫人的對手了，鶴婆的確已經過世了，這個秘密本來只有孫頌涯和她知道。任何人和菊夫人打，都是輸，都是死，都是做擋招的肉板而已。

既然都是做擋招的肉板，那麽何必要再浪費孫頌涯或者其他人的性命。她秦謠早晚都是死，死在這種場合下，反而還能贏回美名，也算不辜負師父師母和師兄的一片栽培。她甚至感激能死在這種時候，因為或許她死了以後，孫頌涯會向江湖宣布，其實秦謠才是醫聖真正的關門弟子，那時不會再有人計較，她還有魔教的血緣，更加不會有人知道，她其實已經開始煉毒了，她早晚會走入魔道。

這樣的死法，何等光明磊落。秦

謠一點都沒有想錯。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如果總是讓不懂醫術和毒藥的人去做菊夫人的肉板，恐怕意義甚微。可如果讓同樣是內行的人去做菊夫人的肉板，即使死，也能多套出菊夫人的招數和破綻來，或許，能給孫頌涯多爭取一些勝算。從這個角度來說，最適合的人，也只有秦謠了。

“涯哥哥，事到如今，一切都要計算最小的代價了。”秦謠十分認真地囑咐孫頌涯，“你記得要留心觀察，她出招的方式和手段。我會盡量多拖延一會兒的。”說完她飛身撲向菊夫人。

就在這一刻，孫頌涯的眼淚掉了下來。

男兒淚不曾輕彈。他孫頌涯歷經江湖風雲多年，何曾沒有遇到過令他傷心傷肝的事。可因為一份責任，一份使命，任何事，他都埋在了心底。因為他做的相當一部分事情其實是為了秦謠。可如今連自己維系多年的一份保護都做不到了，他心裏牽動神經拉鋸骨頭一樣的痛。

旁邊的易寒何嘗不是又酸又痛又怒，不管其他人如何，他猛力一推孫頌涯，第一次不顧顏面不顧後果地吼道，“我來對付竹老。以我的劍術和我現在沒有任何損耗的功力，比你更有把握打敗他。你還是去幫她的忙，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說完一挺極樂劍，直取竹老面門。

這一次他的劍如毒蛇信子，在眼花繚亂變幻莫測的劍花中，屢屢意取竹老要害。正如易寒所說，論劍術，他並不在竹老之下。三十年前的第一殺手，和三十年後的第一劍客，真的全力拼搏，誰勝誰負難以預測。易寒不如竹老的，就是戰術。身為劍客和人過招，相比身為殺手招招取命，易寒不如竹老狠毒。

可現在不同了，一則他在旁觀戰半日，已經大略看出了竹老的部分套路；二來被橫空殺出的秦謠的臨別“遺言”給刺激到了，易寒也豁出去了。

竹老毫不怠慢，全力應戰，一支竹棍如同神器，時時擊中猶如毒蛇的極樂劍的三寸。但易寒的變化和反應極快，每次一遇到竹棍的棒打，立刻手腕一翻，不過偏移半分，就能避開竹棍，同時順延之前的力度飛斜直上，一招中連續三四次翻覆，串串劍花如炸裂的箭簇，幻影覆疊，似有利刃四面八方襲來。竹棍時常如同鬼斧，一劈而下斬斷幻影。可劍身迅疾纏繞竹棍，仿佛綿綿如流水，無法斷絕。看得觀戰的武林人連喝彩都被噎在口裏了。

楚風看到易寒占了先機，哪裏肯示弱，大叫著，“你又搶我風頭！”輪著烏金刀不管不顧就加入。滾滾刀鋒如巨浪鋪天蓋地翻騰而來，把易寒都卷在烏金刀的旋風之中。

“你個蠢材，你到底想砍他還是順便謀害我！”易寒大怒，一邊打一邊質問楚風。

“你讓開，我來對付這

老怪物！”楚風不依不饒。

“蠢材，你等我死了再去對付他不是更好！”易寒說，挑唆著楚風忌恨他的心理。

楚風一聽這話有理，立刻收了刀，專心觀戰。

而秦謠這裏也早就和菊夫人糾纏上了。之前至善和菊夫人對戰，不過是以守勢為主，菊夫人占盡攻勢，好不肆意。可秦謠出來了後，一反至善的作風，主動撲擊菊夫人，如飛蛾撲火，著實把菊夫人給嚇了一嚇。她本以為這小鬼挺有能耐的，使了全力拼殺，沒料到不過片刻，就狠狠擊中了秦謠的肩膀。

秦謠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提取全部真氣才護住肩膀沒有立刻被劇毒腐蝕，但她用真氣包裹住的劇毒卻沒法化解，會順著氣血侵入身體內部。一邊調息的孫頌涯看到，猶如被一塊巖石擊中心扉最柔軟的地方。

“小謠，你不能再打了！”他嘶聲制止她，立刻上前替換秦謠。

可菊夫人一雙怪爪撲來時，秦謠一個鯉魚打挺，靈活地翻身起來，突然飛身橫在孫頌涯面前，連命門大開這種大忌都不管了，硬是又吃了菊夫人一招。這次實實在在地擊中她的胸口，打得她大口吐血，頭暈目眩，幾乎昏厥過去。

“小謠！”孫頌涯被她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給嚇壞了，連聲叫子歸和芍兒過來把她扶下去。

連菊夫人都看明白了，“這孩子根本不要命了嘛。”話雖如此，她卻不給他們任何機會調整，仗著上風依舊出掌，招招都帶著奇絕的百花殺劇毒。

秦謠卻異乎尋常地固執，死活不讓孫頌涯接招。反正不要命了，不管菊夫人出什麽招，她只要接了就行，不管什麽打法。此時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卻趁著孫頌涯扶她的時候，死命抱住孫頌涯的腰，就是不讓他直接接到菊夫人的毒掌。所有百花殺劇毒，她照單全收。

“小謠，小謠……”孫頌涯流著淚，用盡全力，卻不能擺脫秦謠死死抱住他的雙手。看著她臉色已經大變，目光都渙散了，一雙小手還是抓著他的衣帶不放。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她挨了菊夫人不知幾掌，背上，胸口，肩膀，處處都是紫黑的掌印，她已經身中劇毒，回天乏力了。

孫頌涯淚眼模糊，咬牙扯斷了自己的衣帶。秦謠已經昏迷了過去，撲通倒地，手裏緊緊抓著斷裂的衣帶。子歸和芍兒哭著把她擡到旁邊，看她氣息越來越微弱，全身都泛著越來越濃重的紫黑色，禁不住撫身大哭，“主人，主人，我們沒有照顧好你，主人……”

孫頌涯悲痛莫名，卻無暇顧及秦謠。秦謠已經中了百花殺劇毒，而且有好幾次被打中命脈的要害，此時就算他抽身不戰用內力去給她逼毒，也沒有回春之力了。何況孫頌涯已經被竹老消耗了不少內力，他對陣菊夫人也全無把握

，只不過像秦謠一樣多耗菊夫人一會兒而已。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懸念了，他會步秦謠後塵，雙雙命喪菊夫人毒掌下。誰能打敗菊夫人，他已經等不到這個結果了。或許菊夫人真的會從此稱霸天下。可他和秦謠，畢竟沒有埋沒師父醫聖的英名。

“果然是些勇敢的孩子。”菊夫人忍不住稱讚，“我師兄松翁是個一等一的俠士，培養出的徒兒也如此俠義豪邁，難怪贏得江湖幾十年的稱頌和愛慕。可惜你們不是我的徒兒，不然我必定愛惜你們！”說話間，她依舊毫不留情地舞出百花殺，一雙枯瘦如盤根錯節的樹根的手掌，黑氣蒸騰。

孫頌涯用全部僅剩的內力，禦氣到雙掌，頂住了菊夫人又一招。他的內力畢竟不弱，居然能抵住百花殺的劇毒不滲透入身體。可這並非長久之計，除非他的內力一點沒有損耗地頂下去，只要他稍稍有一點差池，劇毒就會入侵他體內。

“哈哈哈哈……”菊夫人狂笑，“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毒永遠勝過醫了吧。醫治毒，永遠只能抵禦，就如防洪洩堤，除了把堤岸築高，別無他法。可只要有一個細小的口子敞開，毒氣就會攻心，無孔不入。”

孫頌涯並不答話，可他卻知道菊夫人所講並非虛言。因為他的內力在逐漸耗損，百花殺的劇毒，已經開始入侵他的身體了，只不過速度比較緩慢而已。

那邊易寒和竹老打得難分上下，連本來要坐等他喪命的楚風開始著急，一直想找個突破口好讓他加入，和易寒並肩對抗竹老。

圍觀的中原武林人士都啞口無言，僵立不動。要說他們都冷漠自私也不盡然，只是連天涯俠醫都無法戰勝的煉毒專家和一號劍客都沒法拿下的一等殺手，實在太過於強悍，不是他們這類庸碌之輩可以妄想一戰的。圍觀良久，實在也是擔憂中原武林的將來。可惜力不從心。藥僧至善和他的弟子已經被擡入了寺中，生死未蔔；秦謠躺在一邊，全身發黑，意識全無。子歸和芍兒無能為力，哀哀地哭，“主人，主人……”雖然明知她不會再醒來，卻還是不間斷地喊著她，希望有奇跡出現。

秦謠卻真的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望著淚流滿面的子歸和芍兒，微弱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把子歸和芍兒嚇了一跳，仿佛詐屍似的，看她突然就醒了。反應過來他們又驚喜異常，“主人，主人，你醒了？”

芍兒於是俯身小心地把秦謠的頭摟在懷裏，問，“主人，你好一點沒有，我們該怎麽給你逼毒，你說啊？”

秦謠卻掙紮著，掙脫了芍兒的懷抱，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站了起來。

離她最近的武林人士“嗷”地炸翻了。

一片驚懼叫喊中，他們手忙腳亂地地朝後推攘，好像

看到了僵屍。也難怪，她全身紫黑，躺在地上已經慘不忍睹了，突然活動手腳站了起來，披散著頭發，烏黑的眼珠子一轉，白眼一翻，左右一掃，還不把人嚇掉半條命。

她這一站起來，把菊夫人都給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咦？”她的眼珠子快掉了，不是害怕，而是實在太奇怪了，“你這死小鬼還不死？”

她不死，菊夫人簡直顏面全無。百花殺是什麽級別的劇毒，全江湖都不了解的劇毒，孫頌涯都擋不了的劇毒，她這個死小鬼挨了七八、十幾掌了，還不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